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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秦深独步白石神道。
    在他身后十丈,数万渊岳军如黑色浪潮,承托着一口棺椁,涌过了端门、午门、内五龙桥,最后铺满整个天和门广场。
    天和殿屹立在月台之上,是金銮正殿。
    文武百官昨日已奉召来到殿内,彻夜商议,此时仍未离开。
    殿门外的金吾卫被眼前一幕惊呆,好一会儿才想起入殿禀报。然而延徽帝并不在殿内,临时主持朝议的是户部尚书、麟阁主事、“假相”叶阳辞。
    听闻叛军攻入皇宫,朝臣们炸了锅,一殿恐慌与愤懑之气。
    “叶阳大人!这该如何是好?得快去禀告陛下,派禁军来拦截……得护驾,护驾啊!”有官员手足无措地唤道。
    叶阳辞瞥了他一眼,是吏部左侍郎拓季乐。得知秦深率军入城,他比任何人都要担心,整夜都在惴惴不安地踱来踱去。
    心够虚的嘛。叶阳辞想,是不是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在朝会上骂秦深抗旨不遵,意图谋逆了?你这不是说对了么,慌什么呢。
    “如何拦截?”叶阳辞语气平淡地开口,“外面广场上八九万大军,都是从北壁战场下来的精锐铁骑,谁能拦得住。”
    拓季乐急得直搓手。
    原德州卫指挥使,现任兵部左侍郎周郁观斜眼看叶阳辞:“叶阳大人如此气定神闲,莫非早就知道有此一劫,与叛军事先通过气了?这可是通敌之罪啊。”
    叶阳辞眼皮不眨地怼回去:“《权书心术》中道,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’。你自己獐头鼠脑的做不到,莫要艳羡别人。”
    “——你!”周郁观一夜未睡,已是颇为焦躁,被他这好嘴一骂,更是怒上心头,捏着拳头就要冲过来。
    礼部尚书危转安连忙出来打圆场:“大家都莫急!莫吵!唉,危难临头更要齐心协力。若叛军势不能挡,我等该秉持忠义,护驾迎敌,以身殉国。”
    叶阳辞又淡淡地道:“国还没亡呢,危大人殉得早了点吧?就算叛贼秦深篡位,江山依然是大岳的江山,太庙里供奉的也仍是秦家的祖宗。”
    危转安被他噎了口气,一时无言以对。
    刑部尚书卓炼看不过眼,挺身问道:“那么叶阳大人有何高见?”
    六月天,一大早就热,殿内人多空气浑浊,更是热。叶阳辞松了松衣领,从袖中抽出松皮折扇,在面前细细地扇。他说:“护驾啊,当然要护驾。只是不知圣驾眼下在宫中何处。昨夜陛下亲自率领两千多名女骑,去平定奉宸卫的叛乱,想来暂时安全无虞。倒是我们这一殿之臣,刀悬头顶呐。”
    众臣又是一片唉声叹气。
    有刑部官员愤然道:“都去殿门外,围成人墙,让秦深踏过我们的尸骨,血溅金銮殿!史官们,尔等都要秉笔直书,好让他在史书上名垂千古!”
    负责记录的太史氏耳背没听清,追问:“什么名?”
    那官员白了史官一眼:“当然是千古骂名!谋朝篡位,难道还是美名不成?”
    “——哪个说我谋朝篡位?”
    殿门外一声断喝,充满杀伐之气,震得殿内百官抖三抖。
    秦深一身白色战袍外罩黑甲,腰佩长剑,铁靴上血泥斑驳,重重踏入殿中。
    他面上煞气浓重,英俊得过于凌厉了,令人不敢迫视,目光中仿佛闪着利刃的锐意,扫过众臣时,如钢刀刮面,簌簌有声。
    方才出声的刑部官员吓得面青唇白,将手一指叶阳辞,祸水东引:“他说的!”
    秦深将目光定过去,粘上了,险些拔不回来。
    ……哦,他说的,那没事了。
    秦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,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,站定。
    在他身后,是姜阔、白蒙等副将与焚霄营的精锐亲卫,甲胄与武器上血腥缭绕,军威肃杀——殿外还有九万名这样的兵士,由赵夜庭、郭四象等新生代名将率领。
    简直令殿内百官光是一想,就感到窒息与绝望。
    秦深微仰脸,望向丹墀之上金碧辉煌的御座,那上面空无一人。他说:“延徽帝何在?我父王有话要对他说。”
    官员们被他身上浓烈到几乎形成实质的杀气震慑,向后退了几步,讷讷不敢言。
    危转安提起一腔胆烈之勇,毅然出列,对秦深对峙:“圣驾岂能任人窥伺?伏王殿下,你难道真要逼宫夺位,将先鲁王秦大帅的英名毁于一旦?”
    秦深朝他嘲讽地一笑:“危尚书。你先告诉我,‘伏王’这个封号,你们礼部真的觉得妥当吗?”
    “这……”危转安咬了咬牙,“陛下旨意,不得不从。得罪了,殿下。”
    秦深冷嗤:“昏君乱政,你们一句‘不得不从’,就做了三十年的伥鬼。今后新朝气象,不需要尸位素餐的蠹虫,更不需要心术不正的豺虺。
    “我现在要继续走,走到丹墀金台之上。哪位大人看不惯,趁现在离开朝堂,还来得及。”
    他一边说着,一边举步迈向大殿深处。
    有忍无可忍的官员冲出队列,拦在他身前,骂道:“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——”话音未落,便被秦深身后的亲卫拖走,当众扒下朝服、官帽,把人扔出了天和殿。
    秦深面不改色,继续往前走,从分列两侧的六部臣工、文武官员面前,一步一步迈向金台上的御座。
    大势所趋,非人力所能阻挡——众臣心底,不约而同地浮出这个悲愤又无奈的念头。
    方才骂得最欢的拓季乐,此刻像陡然转了性,一脸恭逊地趋步上前。
    秦深嗤道:“怎么,你想拦我?三道金牌还没拦够?”
    拓季乐连忙拱手行礼:“下官不敢!殿下容禀,下官不才,愿辅佐殿下另辟朝堂新貌,开创盛世伟业。”
    秦深上下打量他,长长地“唔”了一声。就在他心头窃喜,以为先沾了个从龙之功时,秦深不耐烦地挥挥手:“背主贰臣,不要!拖出去。”
    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卫上前,把拓季乐也剥除衣冠,在他的鬼哭狼嚎声中扔出大殿。
    有刚烈决绝之臣实在看不下去,边喊着“今日难抵逆贼篡位,便以死向君王社稷谢罪”,边猛冲过来,一头撞死在秦深身旁的殿柱上。
    血染金柱,秦深丝毫不为所动,只冷冷说了声:“愚忠之人,也不要。把尸体抬出去,葬了。”
    他走到丹墀玉阶前,转身环视殿内群臣,峻声道:“你们不想当官,有的是人当。天下寒门还有那么多饱学才子,苦于门阀士族遮蔽朝堂,晋升无门。来日开个恩科,又将有一批有识之士填充朝堂——所以你们仗着什么,与我对峙?”
    “仗着天理、公道、人心!”卓炼愤而应道。
    秦深一指殿外:“你去同我父王的棺柩说这话,同精研院的累累骨灰说这话,同被苛税盘剥了三十年的天下百姓说这话!去说!”
    卓炼被呵斥得面色涨红,无法反驳。
    “呵,在延徽帝座下‘和光同尘’,到我这儿倒拿乔起来。给你们惯的!”秦深一双鹰目扫视群臣,目光锐利,渊岳般的威势压得满殿之人抬不起头,“我最后再问一遍,还有谁想拦我?”
    焚霄营兵士手握刀枪,随之喝道:“还有谁?!”
    群臣胆战心惊,不自觉地向后退却,将站在前列的叶阳辞如退潮的礁石般暴露出来。
    叶阳辞左右看了看,只剩自己和韩鹿鸣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,像是两个悍不畏死的烈士,不禁哑然失笑。
    群臣在他们身后小声嘀咕:“不愧是叶阳大人,平日里深得圣眷,关键时刻亦能不畏强暴,挺身而出。”
    “陛下没看走眼,重用的叶阳大人果然忠贞不二。连带与他交好的韩大人也是近朱者赤。”
    “只是可惜了,这两位怕是都留不住。”
    “可惜什么,他自找的!”
    秦深吐了口恶气,指着最后一个出声的周郁观,下令:“把这个谈家赘婿也丢出殿去,交给赵夜庭将军处置。”
    胡儿庭?那可是我前仇旧怨的老冤家!周郁观面色发白,连声叫道:“下官妹拦着呀,妹拦!殿下——不,陛下,臣愿誓死效忠,誓死——啊!”
    周郁观的惨叫声消失在殿外月台之下。
    群臣因这位喜怒无常的亲王将军而战栗,更是替叶阳辞与韩鹿鸣捏了把冷汗。尤其是首当其冲的叶阳辞,这位大人甚至上前一步,拦在秦深面前,说道:“殿下,适可而止吧。”
    秦深目光幽邃地闪了闪,忽地伸手,攥住了叶阳辞的手腕。
    他指间血迹犹存,手掌苍劲,骨节分明,仿佛下一刻便能将叶阳辞的白皙腕子捏得粉碎。
    众臣无不倒吸口冷气,心道:叶阳大人要遭殃了!唉唉唉。
    韩鹿鸣歪了歪头,端详着面前两人,眼神中兴味十足,在他身后的众人并看不见。
    秦深紧紧攥着叶阳辞的手腕,将他一路拽上丹墀,登上金台御座。
    就在群臣担心他会被暴君从金台踹下去,摔个头破血流,甚至就此香消玉殒时,秦深做了个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举动——
    他二话不说,将叶阳辞按坐在了龙椅上!
    这下不仅满殿震惊,连一脸镇定的叶阳辞,也露出了错愕之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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