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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延徽帝的立储之言,打了群臣一个猝不及防。
    意外之余,不少朝臣面露喜色:十皇子秦湛明本就是他们眼下的心仪人选,论长幼是他,论病秧子里拔轻症,还是他。
    近来朝野甚至暗中流言,说皇子们个个不幸殇亡,就是因为国本长年空悬导致,只要立了储,国祚就稳了。可立储之于延徽帝,仿佛是个忌讳,如今皇帝竟然主动提起,众臣自然喜出望外。
    延徽帝那双眼皮低垂的眼睛,如坟头老鸹叫声般凄厉地扫过众臣,将那一张张掩不住瞬间惊喜的面容记在心底。
    见一些六部大员神情无波,他率先问起了其中的叶阳辞:“叶阳尚书,你以为如何?还是另有更合宜的人选,你也不妨一说,若是言之在理,朕会考虑。”
    叶阳辞从容拱手:“眼下叛军流窜于京畿,与各路勤王人马交战,陛下在此时立储,的确能安定民心。臣认为两位皇子年龄与才智相近,母族高、低各有各的好处,端的看陛下如何选择。”
    吏部左侍郎拓季乐极小声吐槽:“听君一席话,如听一席话。真会打太极,难怪站得稳。”
    叶阳辞假装没听见。
    韩鹿鸣微转脸,瞥了一眼这位仁兄,想到他似乎在延徽帝意图强行召回渊岳军时,为容九淋冲锋陷阵,出了不少力。倒容时他逃过一劫,如今不敢大放厥词,改背后嘀嘀咕咕,真是禀性难移。
    延徽帝则是有些失望地俯视叶阳辞:连他也赞同立储……说得是不偏不倚,恐怕心底早想好了要跳哪条船。
    萧珩急于与皇姐撇清干系,不欲见叶阳辞笼络谈家,劝说无果之下,来找朕抱怨几句顺道表个忠心,倒也说得通。
    朕在萧珩面前假意说要立小十一,他毫无喜色,这下突然改口小十,他也毫无诧色,可见的确是对储君有无并不上心。反观朕更加看重的叶阳辞,竟也与那些各怀鬼胎的朝臣一样,在这京城危机之际,顺水推舟地埋后手、留退路,实在称不上忠贞二字!
    延徽帝扬声道:“诸卿也都认同立十皇子为太子?”
    朝臣们左右观望一番后,纷纷表态:“臣无异议。”“陛下圣明,臣也无异议。”
    延徽帝早怀疑臣子们贰意,如今得以证实;而满怀期待的“无需立储”的力谏,却无人挑头。他心底寒凉至极,觉得京城外的叛军阴影真将这些人心笼罩得阴晦游离。想起最会体察圣意的容九淋,他又隐隐有些懊恼,觉得朝中今后再无如此乖觉的喉舌了。
    他腾然起身,拂袖离开了天和殿。
    袁松愣怔一下,忙补了声:“退朝——”
    臣子们面面相觑:立储之事,算是定下来了还是怎的?
    礼部尚书危转安略一踌躇,走过来对叶阳辞道:“叶阳大人,你看圣意究竟想不想立储,立谁为储?”
    叶阳辞笑了笑:“我等臣子岂敢妄揣圣意,只管谨遵圣旨便是。”
    危转安其实也能猜到,延徽帝未必真心想立太子,是被这纷乱局势与满朝人心架上了火堆,才勉强提出,但毕竟意难平,故而拂袖。他叹口气:“是这个理,礼部这便去准备册立之礼。”正待转身,又凑过来压低声音道,“不过我等六部主官当统一立场才是,以免事后皇上想想又觉得不甘,迁怒个人。”
    叶阳辞气定神闲地说:“危尚书担心什么,今日朝上不是我做了那只出头鸟?我知道诸公皆有此意,干脆由我来挑头。”
    危转安向他拱手:“若能顺利立储,一解大岳三十年国本空悬之隐患,便是叶阳大人的偌大功绩。”
    叶阳辞还礼:“一定尽力。”
    散朝后,便有机灵的宫人见风使舵地来到清凉殿,向惠嫔道喜。
    惠嫔听了以后乍喜还惊。她出身卑微,意外得幸后怀孕,产下皇子,才从宫女被封为嫔,但十年无一进,位分也就此到头了,连住的都只是殿,而不是宫。
    她从未奢想过母凭子贵,只求儿子能平安长大,若非八、九皇子谋逆,这储君怎么也轮不到她儿子头上。
    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尊荣,她乍喜后第一想到的是谈丽妃——对方一贯仗着母族跋扈后宫,视太子之位为囊中物,倘若知晓此事,还不得气势汹汹地过来撕她的皮!
    满怀担忧地打发走宫人,惠嫔抱着儿子,愁泪盈眶。
    秦湛明十一岁,正是对权势似懂非懂的年纪,安慰母亲:“娘,你放心,待我当上太子,将来继任大统,绝不会再让娘担惊受怕。娘,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了!”
    惠嫔哽咽道:“只怕好日子尚未抬脚,灾祸就先到了。”
    “娘为何这么说?是担心丽妃娘娘为了十一弟,来寻我们的麻烦吗?”
    惠嫔一手捂住儿子的嘴,一手胡乱擦泪:“没这回事,别乱说话……从明日起,清凉殿闭门谢客,直到册立典礼结束前,我们都不要外出,也不要接受外面的饮食器物。待礼成,你是名副其实的太子了,娘便厚着脸皮去求陛下,让你拜叶阳尚书为师。”
    秦湛明用力扒开她的手,不解地问:“娘为何要我拜他为师?求父皇下旨保护我们,让丽妃不要接近不是更好吗?”
    惠嫔叹着气:“这么做,就摆明了指控谈家对你意图不轨,他们知道了更不会放过我们。
    “况且陛下的性子娘清楚,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哪个皇子,而是帝统的稳固。后宫从不在他眼里,也只有前朝能让他有所权衡,如今叶阳尚书圣眷浓厚,更隐隐有成为文臣领袖的趋势。你早些拜他为太子师,要恭恭敬敬地以礼相待,他若肯真心为你保驾护航,你才能得安全,知道吗?”
    秦湛明觉得在理,便点头道:“娘说得对,儿子听进去了。”
    惠嫔搂住他,欣慰又忧心忡忡地拍了拍他的后背。宫女捧着托盘近前,轻声道:“皇子该服药了。”
    秦湛明习以为常地去拿药碗。惠嫔陡然一震,转头问她的贴身宫女:“是叶阳侍医开的强身健体药,与平常一样?”
    宫女答:“是,与往常一样。”
    惠嫔又追问:“也是你亲自煎的?没有经过旁人之手?”
    宫女有些莫名,但仍柔顺地答:“全程是奴婢亲手。”
    惠嫔这才放松下来,对自己的杯弓蛇影苦笑着摇了摇头。秦湛明一口气吃了药汤,把碗一搁,说:“娘,我去做窗课了。”
    “去吧,好好学。”
    秦湛明向书房走去,堪堪走出七步,就骤然喷出一口猩红血,手捂咽喉发出“咯咯”声,随即向前扑倒在地。
    “殿下——”在宫女的尖叫声中,惠嫔猛地起身,当即天旋地转,晕了过去。
    “中毒?”延徽帝惊怒地皱眉,问前来禀报的内侍,“怎么回事!”
    内侍伏地不起:“殿下方才还好端端的,吃完惯例的药就吐血昏迷。太医已先行赶到救治,奴婢出殿时只匆匆听了一句,说情况危急……惠嫔娘娘恳请陛下移驾清凉殿。”他抖索着说完,不停叩首。
    延徽帝反而冷静下来,说:“太医们都在,自会尽力救治,朕去不去都改变不了什么。倒是这下毒的手法颇为耐人寻味。”
    他挥手示意报信的内侍退下,在殿内踱步琢磨:“按说开方的叶阳侍医逃不了干系,但也可能是中途有人嫁祸。哼,谁是得利者,谁就有嫌疑……袁松,起驾,去韶景宫,看看丽妃那边是什么反应。”
    袁松忙应道:“是。”
    韶景宫内,谈丽妃正哭得梨花带雨。秦泽墨发着高热,正在抽搐,叶阳归在旁救治,忙出了一头薄汗。
    见延徽帝入殿,谈丽妃仿佛见到了主心骨,柔弱无骨地扑进了他怀里,哽咽道:“陛下,我们的孩儿又惊厥了!太医总说,大了就会好,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……”
    延徽帝待她,终归较其他妃子上心得多,闻言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:“既然太医这么说了,就再等等,平日里仔细调养着,总会长大的。”
    是啊,总会长大的。
    该愁的是青黄不接。大的已然用尽,小的尚未长大,而新的全无动静,这才是他真正担忧的。
    延徽帝转头望向叶阳归,目光冷厉:“叶阳侍医,你可知十皇子方才服用了你开的药后,身中剧毒,太医院正在全力救治?”
    叶阳归正将秦泽墨的头固定在侧面,用软布包裹着压舌板,塞在齿列之间防止咬伤。闻言并未停手,只是温声答:“臣不知。臣为十皇子开的药方,与之前无异,今日只是在配比剂量上做了调整,何以导致忽然中毒,还请陛下明察秋毫。”
    延徽帝哼了声:“朕自然会明察。但在此之前,你身为嫌疑人,朕若放你照常行走,不止宫内议论,朝野上下也会认为朕处事不公。待小十一清醒后,你便随奉宸卫去天牢吧,真相未查清之前,不得放出。”
    叶阳归一边听皇帝下令,一边不停地针秦泽墨的人中、合谷、十宣、内关、涌泉等穴,手势很稳。
    待到秦泽墨不再抽搐,她将冷毛巾搭在孩子前额,方才转身,淡淡地行了个礼:“臣遵旨。”
    她离开时,谈丽妃不舍地唤了声:“阿雪!”她回身,朝谈丽妃恬静地点了点头,如一片云般飘走了。
    谈丽妃转头向延徽帝求情。延徽帝推开她,说:“你还有脸求情!小十汤药中的毒是怎么回事,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。否则又怎会在朕上朝公布了立储一事后,才陡然中毒?”
    “天大的冤枉啊,陛下!”谈丽妃大哭,“臣妾这会儿听陛下说起,才得知此事。泽墨最为年幼,太子之位本就与他无缘,臣妾不会强求的。退一万步说,臣妾若真想对十皇子下毒,才不会下在阿雪开的药中,宫内外谁不会由她怀疑到臣妾身上啊,臣妾又不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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