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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翌日,西角门外哭临完毕,叶阳辞在宫道与叶阳归迎面遇上。他拉着同样一身丧服的妹妹,转到无人偏僻处,问:“这两日不见你在太医院,也没回住所,住宫里了?没遇上麻烦事吧。”
    叶阳归小声答:“麻烦的是十一皇子。他本就体质虚弱,目睹皇后遇难受了惊吓,这两日不时发热惊厥,把谈丽妃吓得够呛,昼夜不合眼地守着,也不让我走。”
    叶阳辞也听说这孩子是惊厥体质,一旦发热就容易抽搐,只要护理得当,热度降下来便能自行恢复。只是谈丽妃极宝贝自己这根独苗,长公主也再三交代过,所以载雪就会格外辛苦些。
    他确认周围无人,对叶阳归附耳道:“留意韶景宫的动静,尤其是萧珩出入时。此人心思诡谲,有扶持幼君上位、自己摄政之意,上次挑唆秦温酒刺驾,后面还不知要搅出什么风雨。若有蹊跷之处,及时告知我。”
    叶阳归了然点头。
    叶阳辞又问:“延徽帝伤势如何了?”
    叶阳归答:“止血及时,观察两日后不见红肿、溃烂等痈症,算他运气好。但那箭头带毒,虽然他当机立断,剜去右臂伤口处的一块肉,仍有些余毒未清,太医正在用药排毒,应是性命无碍,只是需要好好调理一阵子。”
    叶阳辞思忖:难怪延徽帝还有余力召见容九淋与程重山。依他多疑的性情,想来不会轻信飞鸽传讯,必会再派人前去北壁打探。所以涧川麾下数万人马,该如何躲过之后的探查,又会利用什么样的契机与方式回来……
    “截云?”叶阳归唤回了他短暂的出神。她略带担忧地说,“我听说皇上命奉宸卫审理刺驾案,指挥使宁却尘主审,由你担任副审,司礼监袁松袁太监督审。这摆明是要把文武百官都撇出去,将最后的审理结果与党羽名单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。如此一来,朝臣们怕奉宸卫与内宦擅权专断,又插不进手来,就会将所有劲儿都往你身上使。截云,你会承受来自皇上与百官的两头压力。”
    叶阳辞深吸一口气:“我明白。载雪,你放心,我会走好这条悬索,不会掉下去的。眼下形势复杂,这阵子你就先别出宫了,看顾好十一皇子,稚子无辜。”
    叶阳归掩去忧虑,离去前叮嘱:“随时保持联系。”
    三日哭临与奉慰礼完毕,苜蓿园刺驾案终于提上日程,在奉宸卫管辖的天牢中进行审理。
    果然,文武百官感到大为不安。刑部、大理寺与御史台的官员联名上奏,恳请延徽帝依照《大岳律》,将刺驾案交予三法司审理,但被直接驳回。
    为此他们不断上谏,说这不仅是天子家事,更是涉及鼎祚的国事。尤其是身负监督之权的御史台,不仅谏书如雪片,御史大夫东方凌还屡次跪求面圣,都被禁军拒之宫门外。
    延徽帝占着国丧的天时,更是懒得与百官们掰扯,干脆宣布:天子悲伤过度,圣躬伤势亦需静养,罢朝之期延长,六部百官各司其职,有需裁决之事报于阁相容九淋。养伤期间,他只允许容相入宫议事。
    这一招捶得朝臣们四仰八叉,求告无门。
    不少官员灰心丧气,私下发起了怨言:“刺驾案疑点甚多,却不准三法司依律查案,倒让御前的鹰犬们一手遮天。陛下如此刚愎自用,不仅对朝臣毫无信任,就连对皇子们也如此潦草,大岳国本还能安稳吗?”
    “那是陛下的儿子,为父的不爱惜,我们为臣的还能多说什么?诸位大人要小心的是自己,别一觉醒来莫名其妙成了‘附逆’,陛下说了,八、九皇子在宫内外与朝堂上必有党羽。你是党羽不是?”
    “别拿这种全家掉脑袋的事开玩笑!对了,不是还有一个出身清流的副审官,翰林院学士叶阳辞。”
    率先抱怨的官员嗤道:“出身没问题,眼光有问题。没听说吗,与奉宸卫都虞候萧珩是御赐的夫妻。那萧珩是什么货色,乐伶之子、市井出身,石榴裙下卖肉的邪皮子货。叶阳辞与他相好,那叫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类人,还不得同流合污吗?”
    另一人讪笑:“这话你拿去叶阳辞面前说,或是去萧珩面前说,我赞你一声勇士。”
    那人哑火了,悻悻然嘀咕了声:“我区区一个吏部郎中,有什么资格出头,还得是三法司主官、六部尚书发声,才够分量。”
    “你是怕得罪了他们,被扣个附逆罪,一并押入天牢吧?”
    “哼,圣主昏昏,必有奸臣在侧。诸位就擦亮眼睛,看看这逆人伦的刺驾案怎么审吧!”
    “这个刺驾案,大人准备怎么审?”竹林小筑内,韩鹿鸣问叶阳辞。他近来用药膳调养得宜,不再是风吹即倒的虚弱样,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。
    叶阳辞哂笑:“你该问我,这案子结果如何。”
    这下连韩鹿鸣都感到意外:“审完了?这才一日!”
    叶阳辞道:“其实都要不了一日。九皇子秦泓越才十五岁,性子鲁莽冲动,没太多心眼,在这件事上全是听从秦温酒的谋划。他哪里吃过天牢的苦,又对任皇后的惨死心怀愧悔,往公堂上一押就崩溃了,交代得一干二净。不过,也没什么太多内情。”
    “愿闻其详。”韩鹿鸣颇感兴趣地求问。他感兴趣的并不止这个案子,而是从中能发掘出什么线索,好为他所用。
    叶阳辞说:“花朝节的场地,是秦温酒早就从任皇后那儿打听到,命人提前布置的。刺客也是秦温酒用重金收买的,毕竟天天‘忠君’挂嘴上也没有俸禄可领,而秦温酒给的,足够他们一家老小几辈子不愁吃喝,所以这些死士即便被俘,也是寻个机会就自戕。其中有不少柔仪殿的侍卫,秦温酒恩威并施,先是吓唬他们,自己若不得活,死前必让全殿陪葬;反之若能继位登基,在场皆是从龙功臣,将来贵不可言。那些侍卫能成为他心腹的,多少也沾了点疯劲,赌徒心态一起,就跟着他干了。
    “这场刺驾计划得仓促,执行得粗暴,反倒因为牵涉面窄,少了风声走漏的隐患。真就是人多不谋事,事密则成。
    “你瞧,有时天意就是如此弄人,精心谋划比不上灵机一动。智计频出、环环相扣都是假的,‘八百就八百,今夜玄武门集合’才是真。”
    韩鹿鸣大笑,说:“叶阳大人真会调侃。但要说到玄之又玄的气运,显然不在八皇子身上,则否这事就成了。”
    叶阳辞将松皮折扇遮着口鼻,掩笑道:“当时秦温酒、秦泓越与延徽帝近在咫尺,除了贴身的御前侍卫,谁能看清他们袖中动静?
    “我若是秦温酒,一旦得手,便趁御前侍卫慌神将之全数斩杀,再示意刺客们趁乱逃走。待到大队人马赶来,便做救驾不及、悲痛欲绝状,一面下令搜捕刺客,一面以皇子身份主持后事。
    “就算群臣有疑虑也不敢当下发作,毕竟帝后皆亡、泰山将崩,外有群夷虎视眈眈,内有亲王拥兵自重,如此局势下,一个能主持政事的成年皇子可太重要了。
    “九弟是同党,十弟不足为虑,唯独要担心的就是十一弟与其背后母族。但那时十一弟就在溪边,体弱、水寒,他又不会凫水——釜底抽薪,没了龙嗣,谈家能翻出什么花来。”
    韩鹿鸣仿佛这才看到他隐在光风霁月之后的另一面,叹为观止:“原来叶阳大人……非不能耳,实不为也。”
    叶阳辞道:“我早说过,‘黑白之外别有道’。我能走白,也能走黑,但有时还是宁可走灰,如此既不违背我强国富民的初衷,又能不受过多的伦理纲常束缚。我所行之道,千秋之后任由世人评说,但此时此刻,谁挡我的道,我就铲除谁。
    “茸客,我与你交心了,你还愿意站在我身边吗?”
    韩鹿鸣大笑:“我本狂生,难遇枭主!”旋即笑声一敛,伏身拜道:“更加愿意了!”
    “好!”叶阳辞扶起他,“刺驾案的内情太过简单,并不能满足延徽帝的疑心。我要你设计将阁相容九淋扯进这个旋涡,再加上之前的盗银案,让他彻底翻不了身。对付这种百足之虫,不出手则已,一出手必须致命。”
    韩鹿鸣毫不犹豫地说:“交给晚生,请大人放心。”
    果然,宁却尘与袁松将九皇子的供词上呈,延徽帝非但没有满意,反而因疑生愠,皱眉反问:“就这?内廷没有策应,外朝没有援手,仅凭两个深宫里的半大小子、一群低等侍卫与亡命之徒,就能策划与实施对朕的刺杀?那朕这个皇帝,未免也当得太寒碜了!”
    袁太监听见“内廷策应”四个字,唯恐惹火烧身,忙跪地答:“皇上明鉴,八皇子素来不爱用阉人,宫女也畏惧他的脾气,常避缩不敢近前。此案中的内侍,均是柔仪殿的侍卫乔装改扮。”
    宁却尘也道:“启禀皇上,目前并无证据指向外朝官员与此案有牵连。当然,也可能是埋得太深,尚未挖出来。”
    延徽帝摸了摸右臂上裹缠的纱布,沉着脸说:“那就继续挖!叶阳辞呢?他身为副审官,如何还不奉召来见,也没点回复给到朕这里。”
    宁却尘与袁松也不知叶阳辞去了哪里,明明是一同进宫的,怎么拐个弯人就不见了?
    延徽帝正要命人去找寻面斥,却见殿外有内侍来禀:“皇上,叶阳学士此时人正在柔仪殿外,见殿门贴了封条,不敢擅入,恳请皇上允准入内探查。”
    “柔仪殿早就被翻个底朝天,除了一柜子私藏的酒,并无涉案之物。他这不是马后炮么?”延徽帝说归说,但还是给叶阳辞一个机会,下了口谕,“你二人带队同去,看他还能查出什么花儿来,朕就在这儿等结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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